Life - Chapter 28

如何用鲁迅的文风讲述游戏《王者荣耀》?

王者峡谷的商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圆形的大泉水,里面预备着治疗术,可以随时治疗,打团的人,群架单挑回了城,每每花两百八十金币,买一把匕首——这是S17赛季前的事,现在每把要涨到两百九十——靠泉水站着。慢慢地蹭着治疗;倘肯多花六百,便可以买一把狂暴双刃,或者速击之枪,提下攻速了,如果出到一千一百金币,那就能买一把穿云弓,但这些顾客,多是打野的,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玩射手的,才踱进泉水隔壁的商店里,要剑要弓,慢慢地清兵。

  我从S10赛季起,便在泉水的王者商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射手,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中单,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血书从柜子里取出,看过上面写字没有,又亲看将血书放在装备栏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想换书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中单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打野装备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泉水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韩信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韩信是打野很快且跑路也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白晳脸色,脸庞间时常夹些伤痕;一头乱蓬蓬的鲜红的头发。穿的虽然是盔甲,可是又脏又破,似乎没有修整,也没有补。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挺住,我去偷塔,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韩,别人便从梦泪高光集锦上的“韩信史诗级偷塔”这糊里糊涂的视频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韩信.。韩信一到泉水,所有蹭治疗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韩信,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商店说,“拿两把铁剑,要一双草鞋。”便排出七百五十个金币。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野了!”韩信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曜的野,吊着打。”韩信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不能算偷……反野……打野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吃条兵线”,什么“buff”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韩信原来也上过KPL,但终于没有夺冠,又不会加强;于是愈过愈潦倒,弄到将要重做了。幸而打得一手好脆皮,便替人家打打脆皮,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爱打野怪。打不到几下,便连人和打野刀暗影战斧无尽战刃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打脆皮的人也没有了。韩信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野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金币,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局,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韩信的名字.

  韩信回过半管血,苍白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韩信,你当真是个打野么?”韩信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宫本也打不过呢?”韩信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他是个超级兵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韩信,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韩信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青铜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打过野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打过野……我便考你一考。红爸爸给的红buff,什么效果?”我想,打不过宫本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韩信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么?……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知识应该记着。将来上王者的时候,打野要用。”我暗想我和王者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路人局单排也从不跟打野联动;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增加伤害附带减速么?”韩信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打野有两种开局方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韩信刚用指甲蘸了泉水,想在桌子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下路射手辅助听得打野声,也赶热闹,站在韩信旁边,他便给他们一两个野怪。射手打完野,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红蓝buff。韩信着了慌,伸出长枪将buff护住,叉着腰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转过头又看一看buff,自己摇头学着夫子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射手辅助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韩信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五五开黑节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韩信长久没有来了。还欠一把无尽的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蹭治疗的中单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老夫子野区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上大招,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五五开黑节过后,月末是一天比一天近,看看将近赛季末;我整天的靠着泉水,也须多进些装备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把铁剑。”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韩信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布甲,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一把铁剑。”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韩信么?你还欠一把无尽的钱呢!”韩信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剑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韩信,你又偷了野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韩信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取了剑,提出去,放在台阶上。他从破布甲里摸出二百五十金币,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拖着铁剑,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韩信。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韩信还欠一把无尽的钱呢!”到第二年的五五开黑节,又说“韩信还欠一把无尽的钱呢!”到新赛季可是没有说,再到赛季末,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韩信的确死了。

  写于二O二O年S19赛季。

作者:忘川摆渡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