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吓电话】
“囡囡，那个电话又打来了！”
外婆在电话里压低了声音，“而且门外又被放了猪血！”
我倒水的手一抖，热水洒在手上烫的我龇牙咧嘴：“电话那头有声音没？”
“那倒没有，我就还是把电话晾着，反正用的是他的话费，咱不亏。”
这个月第五次了！
自从外婆独居后，就有一个电话一直莫名其妙地打到外婆家，却从来不说话。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可是这几次伴随着电话而来的居然还有放在门口的猪血，这就让人有些不安了。
门口放猪血，是踩点还是里面有毒？亦或是某种不干净的诅咒？
我安抚了外婆一会儿，说我马上回来。
还好已经下班了，我没心思等地铁，跑到楼下叫了辆出租车。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快速划过的建筑，我惴惴不安。
这年头，老人一个人在家总是让人不放心的。
要是以前还有外公和外婆作伴，可是上个月外公和外婆吵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楼梯口摔了个大跟头，躺在医院到现在还没醒，医生说是摔到了脑子，生命危险是没有，可能不能醒来就要看天意了。
天意的意思就是，或许明天就醒，或许……我一辈子也不能再看着他的眼睛叫他一声外公了。
我叹了口气，偏偏现在外婆好像又被坏人盯上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外婆的门前果然放着一袋猪肝，新鲜的很。
“这次是什么时候放的？”我问。
“大概六点吧。”
我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很头疼。
这个人很谨慎，不管是打电话和放猪血都没有一点时间规律可以遵循，让人抓不住尾巴。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外婆您要不先去我那——”
我话音未落，屋子里头忽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我冲过去把电话接起来，按了免提，又掏出手机开始录音，想质问他到底是谁。
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句断断续续带着杂音的嘶哑男声，如同老风箱一般：“老婆子……我…和你没完！”
一阵阴风吹过，冷汗瞬间浸湿我的衣衫，他知道外婆的年龄，果然是蓄谋已久！
我报警了。
警察出警很快，两个警官到外婆家听了我的录音都眉头紧锁：“我们可以用技术查一查这个号码连着的是什么人，不过也可能是黑户，过几天出了结果我们会通知你的。这几天你们家里就分出人手陪着老太太吧，也安全一些。”
“谢谢您。”
目送警察离去，我心里的石块仍沉甸甸着压着，脑子里全是孤寡老人遇害的新闻乱蹿，慌的不行。
这房子是没法住了，我帮外婆收拾了行李，打算让她去我家小住几天，等警察解决了这件事再回来。
“小张啊，你外婆家这个电话要是不用就把线拔掉嘛，一天到晚拉锯子一样响着很瘆人撒。”
隔天我接到了外婆邻居的电话，她说外婆门口现在不放猪血了，倒是有一大束花摆在哪儿，可漂亮了。
我说外婆也不在家，要不这花送给您了？
隔着手机我都能听出邻居的慌乱：“哎呦那怎么行，谁知道这个花送来是不是踩点的哟，我不敢收的，小张你要是不忙的话就来一趟嘛，把电话线拔掉，花也收走了，不然我们邻居看着也害怕的啦，哎呦，你说这又是血又是花的这个人到底想干啥嗦，有完没完啦！”
我心头涌起一股火气来，邻居说的没错，又是血又是花的你到底想干啥！
我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向领导请了假，我潜伏在了外婆家门口的一个小巷子里，一天到晚啥也不干，就死死地盯着门口。
第一天，毫无动静
第二天，依旧。
第三天……
第四天……
就在我快守不下去的时候，在第五天傍晚，我蹲到了！
一个黄色的身影飞快的从我面前闪过，将一束花放在外婆门前，然后转身就跑。
我大喝一声：“谁！？站住！”
那人一个哆嗦，回头看到我朝他冲去，拔腿就跑。
我以前可是在校体队呆过的，耐力非凡，不一会儿就逮住了那个人。
“我让你跑！”我反手剪住他的胳膊，使劲一按，“说！你在我外婆家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那人疼的哭爹喊娘，大声说：“你神经病吧！你外婆是谁啊！”
“就是你刚才放花的那户人家！你为什么要给她送花？！”
那人破口大骂：“你xx，老子送个外卖招谁惹谁了！我为啥要送花？因为有人下单了！”
呃……
我后退半步，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着的黄色外套上面有一只袋鼠。
这……误会大了！
我懵了：“既然你没做坏事，你放下花跑那么快做什么？”
那人揉着胳膊把手机伸到我鼻子底下给我看他的订单：“老子单多不行啊！赶时间！”
我还是不甘心：“那我追你你为啥要跑？”
他瞪大了眼睛：“你莫名其妙被一个猛男追你不跑啊！！”
……
我向外卖小哥道了歉，给他补了外送迟到的罚款，同时对他称赞我是猛男表达了最诚挚的谢意。
拿着从外卖小哥那里抄来的地址，我找到了一个花店。
给外婆送花的花店。
这个地方我居然来过。
小时候我总是在外公外婆家过暑假，那时他们还住在老家的平房里，这个花店，就在老房子拐角不远处。
花店还亮着灯，我小心翼翼地朝里面走去，手心出了薄汗。
忽然我在玻璃门上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对我伸出了手——拍了拍我肩膀。
“这不是是刘大爷的外孙嘛？！”
我仓促回头，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花店的老板娘。
“呃，是啊是啊，阿姨你还记得我啊？”
“哎哟，你小时候那么皮，打碎我家好几个花瓶，阿姨怎么会不记得你啦！”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我，“都长这么大了，以前你外公拖着你来道歉的时候你还没盆栽高呢！”
“阿姨，我外婆最近……”
老板娘笑眯眯的问：“你外婆收到花没啦？”
我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收到了！阿姨，你怎么知道这话是送给我外婆的？这个花是谁让你送的？”
老板娘有些诧异，说：“你外公啊！咋啦，你不知道？”
我愣在原地：“我外公？我外公怎么可能……”
难不成是外公出事前订的？
外婆嫁给外公的时候，外公穷的家徒四壁，别说花了，连根狗尾巴草都没给外婆送过。两个人一起扶持走过五十年，养育了四个孩子，像许多那个年代的人一样，他们的生活似乎没有浪漫可言。
前些日子外婆和外公吵架，气呼呼地说：“你看看人家年轻娃娃都晓得给老婆买花买礼物，你啥时候给我买过这些东西？”
外公也很生气：“我咋没买？我当年攒了半年的工资才给你买了一辆自行车！不就是花嘛？你等着下次过节我买个你！”
夫妻俩吵吵闹闹也属常事，当时他们俩闹到小辈那儿去要大家评评理，还是我妈好说歹说把老两口劝开心了。
当时我就决定，几个月后的七夕，我要替外公买一束花送给外婆，想不到外公居然自己提前订了，要是他醒着，外婆一定会高兴的。
可惜事与愿违，外公如今……唉。
“老板娘，我外公啥时候订的花啊？”我问。
老板娘神秘地拉过我：“说起这个，你外公真是神了！”
在老板娘神神叨叨的叙述里，这次恐吓事件的迷雾渐渐被掀开了一个角落。
“二十年前，有一天下午，我还记得当时特别热，你外公忽然找上我，和我说他要订几束花。”
“我问他是现在要还是送人，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确实是送人，但是你得二十年后再送！”
老板娘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当时吓了一跳，我说哪有二十年后再做生意的，这二十年过去我都不知道还开不开花店了，这不是占你便宜吗？”
“他却说没事，我把钱先付了，你到时候按这个纸条上的日期和地址发货就行！”
老板娘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她把这纸条放在保存的很好：“你看！他写的地址，说送这儿就好。他还说，我这个店啊，一定会开二十年！”
我拿着那张纸条愣在原地。
二十年前的外公怎么会知道外婆现在的住址？
除非……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
“你外公还让我送猪血呢，他说你外婆爱吃。我前几天就找外卖送过去了……对了，老刘他外孙，你外公现在在哪儿呢？他的嘴简直开了光了！我想找他问问我儿子啥时候能结婚，他老婆是哪里人多大了……”
老板娘在我旁边喋喋不休，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警官打来的。
他的声音透着迷惑：“那个号码找到了，13……，号主叫刘文清。不过……”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刘文清！这是外公的名字！
我发了疯似的夺门而出，冲向了医院。
风好大，我泪水止不住地从眼中溢出，被风划开，糊了一整张脸。
外公外婆吵架的声音就在耳边萦绕。
……
“老头子，你连我喜欢吃啥都不知道！”
“胡说，我早问过你妈了，你爱吃猪血！”
“我改天就给你送花！没完没了的！”
“老婆子，你在娃娃面前污蔑我，这事儿咱俩没完啊！”
……
外公啊外公！
我早该想到的！
外公摔到以后回到二十年前了！
他记得外婆爱吃猪血，他的口头禅是咱俩没完！
他不好意思直接告诉外婆自己的心意，所以才没有说话！
他让老板娘送花和猪血是想要弥补从前的遗憾啊！
时空电话似乎并不稳定，所以那天他那句“和你没完”才会断断续续，但不管怎样，能和他说话就好！
我冲进了外公的病房。
他的翻盖手机就放在床头柜里，我颤抖着手按下开机键。
没有反应！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输入了外公的号码，我要查一查他的账号里还有没有话费。
果然！虽然这个手机一直放在这儿没用，但本月的消费里多了一笔额外费用。
这肯定是外公从二十年前打回来用掉的！
我惊喜极了，如果外公下次再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提醒他不要和外婆吵架，他是不是就不会摔到了！？外公有救了！
我给手机充了电，试图给二十年前的外公打电话，可是打来打去，响的都是现在的这个手机。
难道只能从过去打来现在么？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我回外婆家守着，外公一定会再打过来的！
我看着外公账户里可怜的余额，打算给他充些话费。
“充值失败？为什么会充值失败！？”
我又试了几次，仍不成功。
账户的充值功能似乎停留在外公摔到的那天。
打不过去，又充不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很快我发现了一个更让自己惊恐的事情：今天是月底。
一旦过了零点，外公的话费就会彻底清空，就算他在从前也不可能再打电话过来和我们说话了！
“你在医院吵什么？正要和你说呢，你外公的情况恶化了……”赶来房间的医生本想训斥我，却被我的表情吓住了：“你，你怎么了？”
“手机，手机没话费了啊！”我嚎啕大哭。
外公的情况恶化了，或许穿越时空的电话是唯一能救他的机会了，可他的账号居然在这个时候没话费了！我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跌坐在地根本站不起来。
医生慌了：“你想干啥啊，没话费就充啊！你哭啥！你没钱我借你啊你别哭了！”
已经九点半了。
我拒绝了医生要给我检查的好意，马不停蹄地带着外婆赶回了她家。
外婆问我为什么要回去，我不敢回答。
我只是在等，等一个电话。
外婆不放心我，陪着我一直枯坐。
十点，十点半。
十一点，十一点半
十一点五十，十一点五十五……
十一点五十九！
我死死地盯着电话，目光几乎要把它看穿。
外公！快打电话啊！
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这一刻，这声音对我来说如同仙乐！
我抓起话筒几乎是吼着说：“外公，20xx年，7月20号，你不要出门！会摔——”
“嘟——嘟——嘟——”
电话断了。
我再次查询了外公的账户余额。
欠费0.1元。
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照着我青白的脸色更加可怖。
外婆吓坏了，她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只能温柔的抱住我。
“外婆……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一点发现！
如果我早一点告诉外公这个时空的bug！他就可以回来了！
“咚咚咚！”
外婆起身：“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敲门？是不是之前的警官？”
我目光无神地随着她的移动转动视线，不管是谁来都没用了，外公回不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老婆子你开门！我的手机不知道被哪个幺儿拿走了，好在咱们国家建设好了，现在老人坐车不花钱！”
外婆一个踉跄，扑到玄关打开了门。
她红着眼睛骂道：“你吼啥吼！大晚上的抽风啊！”
爷爷笑着扬扬手说，电话没得了，我来你面前说嘛。
小年轻的话老头还是说不出口，只不过这辈子，确实要和你没完了。
后来的一个午后，外公躺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说：“你当时撕心裂肺的喊的老头耳朵都要炸了也不知道你说了啥，不过你怎么就这么看不起你外公，我连给你外婆送花都想起了，难不成还不晓得留个条儿嘱咐自个儿20号那天别出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