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从西域归来时，竟然带了个美人回来。那美人倒是好看的模样，秀色可餐。其实，夫君不必说，我也能猜个几分，左不过是夫君救下她，她又是孤女，一来二去的，她动了心，夫君心生恻隐，夫君也渐渐地喜欢上了他。

夫君是这凤城的有名的富商，我还记得我嫁给他那一年，他是个温润公子，来与我做生意，说是要买我织的布匹。夫君买了一次又一次。到第三回时，我母亲要把我嫁给匪人，夫君却不顾我母亲阻拦，也不惧那匪人敲打，不顾一切地说要娶我。

那匪人不依，夫君为此伤身又伤财。那时我还不愿嫁给他，夫君就在我家院外等了三天三夜，我最后爬在墙头，望着他瑟瑟清影，对他道：“你为何这般执着？”

“宋姑娘，我心悦你。”
我故意为难他：“听闻你擅琴，那我要你在十里长街的留风亭中为我抚一夜曲。”
他眉眼含笑：“好。”
“我还要你在琼花楼中，为我作十篇思赋，告知城中诸人。”

他摇头轻叹：“好，宋姑娘还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我要你为我放满城的烟火。”
在满城烟火中，我仰起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模样，莞尔轻笑：“玄鸣，我愿意嫁给你。”

只可惜，玄鸣还是喜欢上了别人，玄鸣温声对我说起那女子的诸多好，我听之只觉得无比厌恶。趁着玄鸣外出时，我将那女子唤至身边，她恭敬向我行礼，求我让她留下来。我笑了笑，掏出袖中匕首，一刀刺向她的胸口。

玄鸣回府后，看见了那女子的尸首，他从未
那般厌恶地看向我，他说：“原来你是个蛇蝎毒妇！”
“是啊，我是毒妇，那玄鸣你呢！你为何要变心？玄鸣，你当初对我许下的诺言，你如今全都忘记了吗？”

玄鸣抱着那女子，不顾我嘶声力竭，他扭过头，满目哀伤。
我心如死灰，擦了擦刀柄上的鲜血，突如其来地刺向玄鸣。
玄鸣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真后悔娶你。”

可这么大的府邸，总不能没有男主人，我用重金请了一位术师，那术师用雪为我塑了一个假夫君。
术师说：“片雪无情，往后夫人的夫君再不敢忤逆你。”
术师用雪所造的夫君，与他别无二致。他很听话，平日里对我甚好。我常常望着他发呆，我问他：“你会背叛我吗？”

他摇摇头：“我是你的夫君玄鸣，你忘了吗？既身为你的夫君，又怎么会背叛你。”
雪妖为我在十里长街的留风亭中抚琴，时值冬日大雪，他身姿单薄，却不顾十指冻红。
我想起来我夫君曾也在冬日为我抚琴，当时我搓着夫君的双手，说他害我担心。他却说为讨我欢心，甘之如饴。

琴声悦耳，我喊停了雪妖，雪妖问我：“是为夫弹的不够好吗？”
我伸手触上他的手：“天冷，夫君何必要讨我欢心？”
“为夫愿为了娘子做任何事。”

到了上元节，雪妖与我一同前去街头，我们坐在茶水铺里，雪妖将碗中的浮元子悉数给我。
我记得我夫君从前也是，他知道我最喜吃桂花馅的。

满城的烟火迷离，雪妖伸手替我擦了擦嘴角：“夫人，我知道，你独爱桂花浮元子。”

吃罢雪妖牵起我的手，我们看舞龙舞狮，灯火不绝，他为我挡开汹涌人潮，将一顶面具戴在他脸上。
“夫人，你瞧着可是好看？”

曾几何时，我的夫君也曾这般做过。
我眼中蓄泪：“夫君怎么跟稚童一般幼稚？”
那时我夫君答：“为夫…为夫只是因为夫人才如此。”
雪妖问我：“夫人，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
雪妖叹息道：“夫人一哭，我的心便开始疼了。”

雪妖如何又有情呢，他对我的情，不过是术师授予他扮演我深情的夫君而已。
可我却没想到，雪妖竟然像变戏法那般，给我变出来一枚簪子，他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戴在我头上：“夫人戴着真美。”
那是一支顶好看的梅花簪。

我常常坐在窗前，数着夫君生前赠我的簪子，夫君赠过我牡丹簪子，芍药簪子，却唯独差了这只梅花簪子，夫君说，我不像梅花。是，夫君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像梅花，她腰间挂着一块夫君赠她的定情玉佩，梅花佩。

有一日雪妖来见我，便是戴着那样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我登时大怒，扯下他腰间玉佩摔碎。
雪妖目光潸然看向我，我别过脸，咬紧牙尖质问道：“是不是，你也喜欢那个女子！我问你是不是！是不是，你也要背叛我。”

空气一阵静默，我仿佛回到了夫君带那个女子回来的那一日，周身无限冰寒。
雪妖靠近我，谨慎地抱住了我，他叹道：“夫人，我赠你梅花簪，所以才戴了梅花佩，夫人，你信我，可好？”

我泪眼模糊，也开始说些糊涂话了：“是啊，你永远也不会变心，可你永远不是人，你也不会是他。”
拥着我的妖身躯微颤，良久之后，他才沉沉道：“为夫会做的更好的，夫人。”

过了半年多，府上产业逐渐衰退，我遣散了仆从，府中只有雪妖伴我，讨债的人也逐渐上门，我们搬了家。

我终于离开了那个最后有我夫君记忆的府邸，遭逢变故，我又生了一场大病，每日都是雪妖喂我吃药，我看见他的发丝逐渐变白，我笑了笑叹道：“你是无情无欲的雪，怎么跟人一样，头发也会变白呢？”

“你走吧，我的夫君早就死了，我的夫君背叛了我，被我亲手所杀，你不是我的夫君，你怎么会是呢？”
雪妖神色凄然地望着我，对我轻轻叹笑：“夫人病糊涂了，我永远都是你夫君。”

我与雪妖二人逐渐生活拮据，他只好出门谋生。听说他在戏园子里找了一个唱戏的活计。
与他同搭档的是位年轻貌美的俏娘子，我却不晓得，直到某一日隔壁邻里告诉我：“你家的郎君唱戏，唱得跟一个女戏子好上了。”

原来妖也是会变心的，我偷偷去戏园子里，远远地，瞧见夫君和那个女戏子眉目传情。我的心痛得碎成一地，他真的背叛了我。

雪妖回来后，又似往常那般给我喂药。
我握紧了他的手腕，有些怅然道：“夫君，我怕是撑不过去了，夫君，我的执念太深。你可知道？”

他眼中含泪，轻轻拥着我：“我知道。”
我喘着气，偎在他身上：“夫君，我不后悔，遇见你，夫君，当年的琴声我似乎还能听到，当年你作的思赋我还记得，夫君，你赠我的烟花，我，我好像还能看见，夫君，若是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嫁给你…”

雪妖轻轻吻过我的额头：“夫人，我何尝不是？”
我沉沉睡去，再未醒来，却不晓得，雪妖还说：“夫人，我知道你慕他，可是夫人，日日复日日，我何尝没有爱上你？”
他自嘲道：“只是，夫人爱的人从不是我罢了…”

那年的冬天尤其冷，他葬我在西山，日落时，金光烁烁。
在冰冷余晖之中，他化雪覆在了碑前。

《思量》

文：@乔里明月